有一个朋友，在长城西端的一家报社做新闻。
我说，做新闻好啊，虽然辛苦，但永远能洞察到生活中最新的变动。
没想到他长叹一声：“哎，毫无意义。白白浪费国家的纸张。不知道这样的工作有什么意义。”
他的话让我感慨，原来如我一样，因没有成就感而顿感生之困惑的人，不止一个。
做教师近二十年，不敢说桃李满天下，至少也与无数青年一起走过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三年岁月，怎么就突然没有了成就感呢？
突然想起伟鹏，应当说，她是我每次盘点自己的学生时都会想起的一个女生。她是我在H市时教过的一个女孩子，伟鹏，这个大气磅礴的名字也寄托了她父亲的心愿。她父亲为了要一个男孩，一口气生了一个“女排”，她排行老大，他上高中时，弟弟刚刚上幼儿园。她母亲体弱多病，家庭的生活靠父亲一人种菜来维持。她本来应当上另外一所高中，但那个学校不给她免学费。要不说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”呢，她从几十里外的小镇，来到H市，不知怎么说服了校长，接收了她，并且免除了她三年的学费，但她必须保证，每年考试都得年级第一。
她是我见过的最刻苦，最懂事，最自信，也最执著的学生。她每天的生活安排得有条不紊，她从不肯浪费一点时间，她有自己独特有效的学习方法，学得轻松而充实。
三年里，我曾多次给过她生活费，没说让她还，但过一阵她肯定会找各种借口还我。她隔三差五地会找我聊天，她擅长表达，是个很有思想的孩子，生活过早地让她成熟，让她独立，也将一份责任和承诺早早地压在了她的肩上，她的自信和优秀，让她看上去有些孤立，但她总是信心满满春风满面地迎接每一天的太阳。
高考前的一天早自习，下课后她叫住了我：“游，我想跟你聊一会。”她长得很结实，脸色永远都是红润的，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。在她面前，我有时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虚弱和瘦小。
她炯炯的目光望着我：“到证明自己的时候了，说说您对我的期望吧。”我想她不是对自己没信心，而是缺少外界的一个支持和肯定，于是我说：“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，但高考毕竟是个全国性的选拔，充满了很多的变数。你要平和地去对待。能考个一本，不管什么学校，先上再说，然后考研，老师知道你不会满足于本科。未来的路还宽得很。”我本想给她减压，没想到反让她不高兴了：“您还是对我没信心，一个人，只有有高的期许，才会有大的收获。”
为了证明我是错的，她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，在那个故事里，一个自小被人歧视，样样糟糕的孩子，在母亲近似欺骗的褒扬和鼓励中，真的站到了优秀孩子的行列。
我没有说话，我不知该怎样对待一个孩子即将到来的命运。
成绩下来了，她的分数不低，在那个学校是第一，远超过一本的分数线，但她报的是北师大，那年北师大分数特别高，在河北招的人也少，一个不幸的事实是，她落榜了。
她选择了另一所高中补习，那年我也调到了S市，好长时间没了她的消息。
又一年的春节，她父亲给我打过一个电话，婉转地告诉了我她的处境：第二年高考，她又考了很高的分数，她没敢报北师大，报了南开，但那年北师大的分数她够了，南开的她却没够。但是她父亲说，他跟闺女的愿望一样，不考一个名牌，誓不罢休。他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让我给她女儿打打气，一定要坚持下去。
应当说，那个消息太让我心痛了，我当时就在电话里冲他父亲发火了：你的家庭并不富裕，你没有能力为你孩子的将来负责。你不应该让你这么优秀的孩子在大学的选择上这么浪费时间。做一个比较有把握的选择，甚至上一所不太知名的大学，难道就不能有光明的前途了吗？你的孩子有着同龄孩子少有的毅力及综合素质，她不管到哪个行业，都会是一员干将，一把好手。不必让孩子为了一个名牌，一次次地遭受挫败的打击。我说你转告伟鹏，在一个地方频繁跌倒还不知改变道路的做法，是不明智的，也是毫无意义的。
再后来，我没了她的消息，我不知道她上名牌大学的愿望实现了没有，但我知道她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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